陈洪斌 鹏扬基金首席经济学家
以下观点整理自陈洪斌在CMF宏观经济月度数据分析会（2023年5月）上的发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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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出口
全球经济其实用一张图就可以概括。从上图中可以看出，中国经济现在处于弱复苏阶段，而美国经济可能面临加速衰退、各种问题激化的局面。
中国一季度GDP增速为4.5%，是略超市场预期的。这里存在着隐形忧患，出口贡献度过高，达总增速的1/3。今年出口面临着全球需求萎缩和去年高基数两方面因素影响，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，出口仍然出现高增长，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。
为什么奇怪呢？是因为出口预测值是比较低的，而三四月份的实际出口额非常高。这些出口是哪儿来的？一谈到出口高，我们会主要考虑发达国家对我们的经济贡献，如美国、欧洲、日本、韩国。但真的是这样吗？从国别对比的角度看，季度数据显示出韩国、越南的出口状况并不好，只有中国出口出现大幅度反弹。到底是哪些国家支持了我们？
从上图数据可以看出，我们今年一季度出口的增长和发达国家几乎没有关系，主要是来自于新兴市场。具体是哪些国家呢？非洲呈现49%的高增长，并且去年基数也不低；俄罗斯增长达152%；金砖四国，从当前口径来讲达40%；拉美增长18%；东盟3月份增长35%，4月份增长相对较弱，我们对其6月增长数据持乐观态度。分析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到，为我国出口贡献最大的是亚非拉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。这打破了我们常规的认知。因为从全球来看，这些新兴市场国家总量占比不到30%，怎么能给中国贡献这么多出口呢？在此，大家肯定能想到是由于港口贸易。值得我们重点关注的是，这究竟是短期问题（如季节因素和一些订单的问题）还是一个长期问题？如果是长期问题，就有比较大的意义。
上图中黄色线体现出着“一带一路”十多年来对我们国家贸易的贡献一直在增长。蓝色线是美国、欧洲、日韩发达国家对我国贸易的贡献，在长期上是下降的，尤其在2008年次贷危机之后，这个趋势非常明显。在贸易战时，我们就已经看到了“一带一路”国家在我国贸易品类出口中替代了发达经济体；在新冠疫情之后，因为全球产业链断裂，发达经济体从我们国家购买防疫物资，出口占比有短期提升。从目前数据来看，未来5-10年，我们会和新兴市场国家、“一带一路”国家发展更多地贸易，与发达经济体的贸易则会一直下降，这不仅是由于发达经济体对我们制裁和排挤，也是由于它们本身的经济增量存在着问题。
从中国支付结算货币角度看，以前都是以美元结算为主，央行资产负债表几乎都是美元结算。但在最近一两个月中，人民币结算占比首次超过美元，成为中国第一大支付结算货币。
从全球角度来看，最近以巴西为首，拉美和加勒比地区联盟和中国实行人民币结算；很多非洲国家以前就采用人民币结算；中东以前什叶派用人民币，逊尼派不用，现在逊尼派也开始使用人民币进行结算。东盟也开会表示要放弃美元。俄罗斯更是如此。所以，现在使用美元结算的仅有澳大利亚、欧洲和美国自己。从中我们能看到一些人民币国际化的趋势。
从整体出口占比角度来看，在短端上，“一带一路”国家贸易上超越发达经济发生在什么时候？红色是贸易的均线，“一带一路”国家基本有向上拉动作用，而美国各发达经济体从去年三季度开始一直在拖后腿。这样的趋势一直都是存在的。所以，我们认为，即便短端有波动，长期来看这个趋势是不会改变的。所以，关于第一部分整体经济方面上的建议，我认为我们应该在与“一带一路”国家的贸易上投入更多的力量。因为这不仅从短期上对我们国家经济有一定的支撑作用，更重要的是，从长期角度上看，我们和美国等其他发达经济体之间的关系会逐步恶化，贸易量占比会持续走低。这是由于我国经济结构在从中低端向高端迈进的过程中，会对这些发达经济体产生大量的替代作用，这些经济体没有办法在内心认可我们，因为我们把他们“踢出去了”。比如，今年2月份中国的汽车出口首次超越日本，成为了全球第一大汽车出口国。日本的经济增长（如果产业链延伸上下游）有60%来自于汽车，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不能指望我们和日本关系很好。这种长期性政治问题值得我们高度关注。当然这其中也有转口贸易问题，我就不多细说了。
从产业链的角度，数据显示，中低端存在着向外转出的趋势，高端则呈现出转入的趋势，并且越来越密集。从整个贸易份额上看，在中低端的鞋、纺织品、帽子等领域里，我们与其他后发国家相比不太有竞争优势，因为发达经济体会把我们的份额转过去，而这些后发国家自己也能生产。但在高端制造业中，中国竞争是具有很强竞争优势的。因为我们效率高，并且成本也比发达经济体低。
中央在二十大、两会上反复提到高质量增长的概念。这不仅仅是长期战略问题，更是生死问题。如果我们不往前走，我们会被吃掉；我们走得慢了，我们的节奏就会垮掉。所以我们必须往前走，而且必须替代其他发达经济体。这个过程我们只能自己加速，而且不可避免。
二、消费
在这个部分中，我主要围绕消费数据和两个焦点词汇“失业”和“躺平”谈谈我的看法。
从消费数据上看,我们近期的社会零售总额数据非常不错。但去年这个时候，全国大部分区域处于封城的状态。虽然这个数据和封城比是不错的，但如果和三年、五年均值比，是十分不佳的。
从分类数据看，表面上餐饮、汽车和零售的数据都很不错。但这也是和封城时期在做比较，而不是过去三年、五年的均值。所以，这里的数据看似很乐观，实际不乐观。这市场预期较弱，大家形成弱复苏共识的原因。
从看消费品价格角度看，虽然消费品价格走弱，但我认为这并不完全体现通缩。因为PPI是全球共振的，它不由我们定价，比如原油、天然气、黑色、有色金属等都是由海外定价，它们价格暴跌，传导到下游后，会导致消费品价格下降。所以我们需要把它们扣除。我们用CPI-PPI后，可以发现变化其实并不太大。
奇怪的是，我们社会融资规模、贷款和M2都在一季度创新高。在这么好的货币金融条件下，为什么价格还能往下走呢？答案很简单，我们的超额储蓄（M2-M1）当前涨到历史最高值，大量存款形成了“堰塞湖”。这个高超额储蓄是正常的吗？从全球的角度看，存款和抚养比都成反比，和老龄化成正比，即人口结构老龄化程度越高，存款越少。这可以从韩国、日本、法国、欧洲的数据中看出来。由此，我们便可以知道，这样的超额存款是短期的异象。
这个短期问题出在哪儿呢？我们认为是出在定期存款利率上，之前定期存款利率过高。我们前段时间的定期存款利率是2015年制定的，当时经济增长是7%，而去年经济增长是3%。如果定在三点多的定期存款利率是高于经济增长率，更高于潜在增长率的。当潜在增长率不能支撑这样高的定期存款利率时，会形成巨大的套利空间，也“堰塞湖”的形成。所以，我一直在和央行、有关部门呼吁此事，我认为当前如此高的定期存款利率将无法活跃整体经济。这不是核心的问题，但是一个基础性条件。
如果说“躺平”，年轻人的失业是“躺平”，那么中老年人呢？比如我这个年纪怎么躺平呢？我也不想上班但做不到，因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，还得有社会责任感，单位还有一定的职务，总不能不负责任。年轻人就比较洒脱了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，所以他可以不上班。但是中老年人也一样可以“躺平”，怎么躺平？钱躺平躺平。对于我们这种年纪说天天在家睡觉，钱还在全球跟着远洋船队，跟着金融市场曲线在全球到处攻城略地，那说明你没“真躺平”，别看你天天在喝茶、钓鱼、下棋，其实这个人并没有“躺平”，但钱躺平了就说明中老年人真躺平了。所以，目前中老年人是处于“躺平”状态的。最近一段时间青年人失业率达到历史最高值。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问题，它不是一种病，简直是“一味药”。
为什么这么说呢？大家想一下，在原始状态下，大家要共同对抗自然挑战，找食物、狩猎、耕种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躺平呢？他们是最活跃的，最具创造力的，最有冲劲的，机会成本最低的，甚至经济成本也是最低的人。在我小的时候，我感觉二十多岁没钱也无所谓，也不在乎犯错，在法律框架内都敢干，在单位加班一个月都不觉得累，这年轻人，很正常。现在这些人不结婚、不上班、不买房、不生孩子，不就业，为什么呢？我认为应该解决他们的问题，如果他们的问题解决了，就不需要其他的经济政策了，因为青年人的就业问题一味药方。
中国把这个“病”治疗得比较好的城市是怎么做的呢？以长沙为例，在去年中国经济形势不好，平均增长3%的情况下，长沙的GDP增速在所有的城市（尤其是大城市）中位列第一。在过去这些年中，中国经济增长状况比较好，城市GDP增长可以依赖城投地产、土地财政等。但现在就纯拼实力、拼创造、拼制造而言，长沙交的答卷是十分不错。在去年，北京和上海GDP呈现负增长，而长沙GDP增速在全国排第一。并且，它的人口增量和增速也是全国第一。在消费方面，与相邻的城市，包括大中城市相比，长沙排在前三，其主要消费数据远高于中国的均值。在就业与失业方面，大多数城市不敢公布去年失业率的情况下，长沙敢公布失业率，并且它比往年还低，这说明长沙不存在年轻人失业的问题。
长沙是怎么做到的呢？我们研究了长沙的各项政策和指标，其中它的收入不是全中国最高的，房价也不是全中国最低的，但把它们相减，即用它的收入-房价会发现，我们便会发现它是全国真正的净收入最高、老百姓手里拿到钱最多的一个城市。长沙会不会只是一个特例呢？从我们对全中国大中城市的研究上看，基本数据是围绕着这条线在均匀地分布，说明其中的正相关关系非常明显。
又比如最近比较火爆的淄博。如果将淄博纳入排名，淄博能在全中国排第二。这体现出淄博的老百姓能真正安居乐业拿到钱、赚钱真赚到手里了。
长沙还有一个特征，第三产业发展得很好。我之前认为如果一个国家太重视第三产业，抛弃了制造业，会出现产业空心化，导致潜在增长率下降。但现在我的观念发生了变化。我认为现代制造业、高端制造业和智能制造能解决的就业问题非常少。解决就业主要得靠第三产业。所以，服务业和我们现代的制造业可以相辅相成、共同发展，共同促进，甚至是互相支持。大家都知道长沙很发达，有湖南卫视等一系列文体、娱乐等第三产业，我们认为长沙这个案例的经济发展模式也不错。
从各年龄段的问题上看，基本上制造业吸收很少，主要就业靠的是服务业。
长沙还有一个特点，民营经济占比特别高，仅次于深圳、宁波等这些特殊地区。在内陆城市里基本位居前列。这些特征给我们指向一个共同问题，我们下一步的经济政策应该怎么解决呢？我认为应该鼓励服务业、第三产业和民营经济的发展，另外也要对房价进行调整。这在今天有非常大的争议。
我知道房价下降会给金融行业带来很多问题。但我认为，从经济学角度来讲，一切事物本质的价值是资产价格折现出现金流收入，但当前本质的价值和现在的经济增长已经不匹配了。比如存款利率问题，若当前定期存款无风险收益为3.5%，经济增长才3%，老百姓怎么可能在3%的经济增长下，不要这3.5%的无风险收益还去投资呢？这本身引导大家“躺平”。所以，本质上这种高房价其实和美国高通胀一样，带来经济增长的成本太高了，尤其是房价里自带久期，自然而然会把我们未来的收入吸纳进来。我在深圳时，房价一夜之间从7万元涨到13万，而我的朋友拿130万的年薪买了2000万的房子。我问他为什么敢买？他说我前年有80万薪酬，去年有100万的薪酬，今年130万，十年以后不得500万薪酬。所以，他觉得2000万对他不是问题。但未来经济增长不及预期，收入不好，单位还裁员，他还会有这种预期吗？这种房价是非理性繁荣，不是正常的增长。我们欠多了最后都得要还，不可能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。这是我个人的建议，当然这是有争议的，仅供各位专家参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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